四月初一去東京九天,只遇到兩天好天氣,把握這天難得陽光,一早在短租公寓開心吃完早餐,背起行囊,準備搭地鐵前往東北方向淺草。我行程規劃早已打定主意,只要天氣好,一定要租輛腳踏車,來個單車隨意遊。出發前查過資料,據「台東區公所官網」顯示,租車點應該就在隅田公園 Sumida Park 地下駐車場。
我看時間還早,先到處晃晃,順便找這一家「浅草ローヤル珈琲」吃早餐。在這邊似乎用不上什麼 Google Map,跟著人潮走,一定會不自覺被牽引到熱門景點,過了馬路,走了幾分鐘,映入眼簾是寫著大大雷門兩字燈籠,觀光客爭相站在下方來張到此一遊,趁人少一點,我匆匆拍了兩張留作紀念。
從旁邊小巷子穿過去,由 Google Map 帶路,右轉再左轉,再直走,四處尋找那家咖啡店,不遠處有家店門口架著鷹架,樓上正在整修,從玻璃櫥窗往裡面一看有台烘豆機,心想來對地方。
推開玻璃門進入店內,環顧店內,面對鏡子角落坐的大叔悠閒看著報紙,門邊歐巴桑翻雜誌,我好似穿越時空愛麗絲,回到昭和年代,大家只瞧了我幾眼,又事不關己各自低頭享用早餐。菜單有圖可看,我只要指指點點就好。吃完沙拉、優格和火腿、蛋、馬鈴薯泥夾土司,配上咖啡,讓我空了一早上的胃獲得愉悅滿足感。盤子收走,留下咖啡杯,吧台師傅沖泡一杯茶,服務生奉上,入口有說不上的怪味,鹹的,略帶點魚腥味,嘗試喝了幾口,還是放棄不喝。
店內設計保留古早味,我的拍照癮早已按耐不住,向趨前而來服務生詢問,可以拍照嗎? 我講的英文她似乎還沒意會過來,我比了相機跟按快門的動作,她懂了,只是說不要拍到客人。(怎可能?)
為了不要造成其他客人用餐困擾,我趕快拍了兩張就此打住。走出咖啡店,順便到附近淺草寺去朝聖,人潮繁流,偌大寺區擠著一團又一團旅客,就算我想找一顆櫻花樹慢慢拍,卻是走到哪裡都被請出鏡的囧境,因為他們想跟粉嫩櫻花來張合照,旁邊的我就是礙眼的路人。若不是幸虧有好天氣帶來好心情,不然我對這種猶如菜市場般囂鬧肯定受不了想掉頭就走。
接近中午時分,肚子餓了,往隅田公園方向走,看到烤地瓜的小貨車停在路邊,馬上湊過去瞧瞧。老闆忙進忙出,一下打開火爐,送進木材,一下翻開鐵蓋,撥弄地瓜,檢查每一根烤熟狀況。我正在猶豫要不要買一根來吃,老闆從烤爐拿出一根請客。「沒烤好」老闆用生澀瞥扭的中文講著,佛心來著的,謝過老闆,我拿著熱騰騰紙袋,坐在偏隅,地瓜綿密鬆軟在嘴裡化開,塑膠湯匙挖著吃,享受陽光和煦溫暖。地瓜底部沒烤熟,再也挖不下去,我望著貨車,看著老闆不斷向趨前詢問的遊客道歉,用中文直說「對不起,還沒好」。
我拿出相機想拍老闆工作模樣,腦子想到一個畫面,他拿著地瓜跟貨車的合照。趁經過的遊客變少,我提出拍攝邀請,我還沒講怎麼拍,只見他很自然從角落拿一根地瓜出來,靦腆微笑,自豪烤地瓜產自茨城。
我在旁邊等著買第二根地瓜,看見附近學童下課跑出來,我的直覺告訴我,這時拍他們最為自然生動。一群小學生散開幾個小圈圈,各自玩成一片,玩著抓鬼遊戲。一剛開始我保持距離側拍,他們似乎不以為意,我又不由自主靠近,想捕捉正面表情,這時幾個小朋友不斷唸著不要拍,雙手比著叉叉手勢。我以為他們生性害羞,轉個方向面對了這群站在水泥台上的小朋友,一個小女孩怒氣沖沖跳下來,對我狂吼。她身旁另一個小男孩跟著一鼻孔出氣,圍著我說了一堆話,意思猜想是不要拍。
雖拍攝人物徵求同意是一種禮貌沒錯,但在公開場合,以我的理解,我拍到的人像是我的「自由」。小朋友激動擋我鏡頭的方式,讓我有點反感,我竟然用一大串英文反嗆回去,他們幾個嗓門大的小朋友聽不懂,不理我一哄而散。
我第一次碰到這種激烈的反應,一時無法克制情緒,我事後深刻反省,不該這樣跟小孩子一般見識。臆測學校、家庭教導小朋友隱私權,碰到陌生人拍照一律要這樣制止吧,連電視節目拍到路人都要馬賽克遮臉,更何況是拍人物特寫。
拍人拍到跟別人起衝突,我始料未及,還被小朋友嗆聲,心情略受影響。吃完我的第二根地瓜,看見校門口走出一群學童準備放學,由老師導護過馬路,路過觀光客看到小朋友可愛模樣,忍不住拿起相機對他們拍,老師馬上沒好氣出言制止,「不能拍照」,手還一直護衛學童的臉,阻擋拍攝角度。
街頭攝影會碰到的肖像權問題,老實說,沒遇到問題前,從沒想過要研究這方面注意事項。若以場所來劃分,私領域擅自拍攝是禁止,這點大家應該不會有異議;如在公開場合,即使未經許可拍攝應仍成立,照片不用於商業營利,無負面醜化損害名譽,基本上並沒造成人格權侵害事實。
這次事件讓我對街拍攝影在肖像權產生的爭論,開始有了新的體悟,前一天才在代官山鳶尾書店翻了好幾本攝影集,看了許多街拍大師森山大道、荒木經惟、森榮喜作品,還有幾個新生代攝影師川島小鳥、米澤純子、神藏美子的攝影集,他們眼中的人像宛若進入 X-ray 用各種角度透視,即使側臉背影,你仍可一眼看穿攝影師想表達的感覺,這就是藝術。一位旅居東京的芬蘭攝影師 Petri Artturi Asikainen 出版一本〈100 Years in Tokyo〉,找了 101 位老老少少,拍攝 0 到 100 歲人物群像,事先當然獲得肖像授權同意,得以拍攝他們的日常生活。當攝影師用鏡頭記錄,想拍出「決定性的瞬間」,按下快門呈現出來的影像,有人認為太過主觀,甚至很不以為然說這些人拿著藝術當幌子,骨子裡根本是偷拍狂,但平心而論,我們不能否認生命稍縱即逝,唯有透過攝影,以構圖、光線表現各種情境層次,捕捉人物生活片段,賦予真實顯影,傳達的故事情感張力,確實勝過千言萬語。
街頭攝影固然不若拍大山大海來得受歡迎,我想慢慢嘗試蹲點觀察周遭事物,即使每天走同一條路,感受不同的變化,期望向挪威攝影師 Lars Aks Andersen 看齊,花十年拍同一條巷子,張張展現人事物不同角度風情,捕捉鮮明豐富街頭脈動。就算我不是要每天練拍 2000 張,我仍要給自己一個功課,從每次拍攝旅途學到經驗,化為擴展視野、學習成長的動力,即使跨出第一步迎向陌生人,面對必然苛刻考驗,我不再感到恐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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