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人生無常」是太多人聽到別人不幸消息之後,第一句感慨嘆息的話。聽到以前學校教授病逝,上過她課的或只聽聞她名字的同學,紛紛表達哀悼之意。
「太突然、怎麼會、人生無常」, 詫異生命的長度,在無預警情況下,消逝匿跡,訝然愕呼。
人終須一死的啊,無法接受的人,不聽、不說、不看,以為人會壽終了此一生,卻總在某個時刻,聽到、聊到、看到生命的起落,從沒有預告的放映,結束。
遺棄我們不顧的父親病故,站在老家樓下簡易搭建的靈堂前,拿一柱香祭拜,望著遺照,我只是漠然捻香,剩下什麼也沒做,對我而言,只是生我的一個基因,沒有哭的荷爾蒙作祟,更沒有哀淒孤寂撕裂隱痛,淡淡地,我們冷若冰蟬無法靠近的16年父女關係。
死或許是一種解脫,對其他活著的人,他沒有隻字片語,沒有愛,沒有溫度,年歲已屆,撒手一切,綁覆後代債務,少了父愛眷愛的孤憾,擊中了我的內心空缺。頭一次對死亡這麼黯然冷漠。
高二第一堂上課,老師轉告班上同學出車禍已揮別人世。幾位要好的同學早已哭成淚人,啜泣哭聲此起彼落,前一週還看到她笑瞇瞇地說笑話,這會望著左前方那張座位空蕩蕩,任誰都無法接受年輕生命的縱逝。載她的那位同學,當天沒到,是否一生都背負罪孽? 幾個月後,大家忙升學,誰也不記得這空位的主人,那位騎機車載她的同學,還是恣意嘻鬧臉上沒有一絲罪惡。
林火旺在「為生命找道理」一書,這樣寫道:
當人們碰到突如其來的變故,常常會有「人生無常」的感嘆,但是這種感慨通常只是一時的,事過境遷之後,一般人都會回復到原來的生活型態,彷彿世界宇宙從此就會配合他的步伐,不會再有意外。其實「人生無常」並不是人生的「意外」,而是「常態」,只是由於人們沒有嚴肅體認到這個生存特點,反倒把它當成了「意外」。
昨天站在捷運等車回家看前方燈箱,照片人物是孫越、張小燕和陶大偉,廣告分成上下對比,三人捂住嘴巴、眼睛、耳朵,表示對死亡的「不說、不看、不聽」,廣告理念要人正視臨終醫療自主權,「自己的生命自己決定」,在安寧照顧基金會這支公益廣告中,倡導末期病患在人生即將走到盡頭,讓病患有生命的尊嚴離去。病人要接受事實,並為善終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,家屬也要找到因死亡而讓親情、愛情、友情折磨痛苦的出口。
有天洗澡聽到放在客廳的手機響很久,不以為意,電話鈴聲再響,沒多久改換話機響,撥進來好幾通,身體洗到一半,一道憂慮輕劃心頭,打這麼多通一定有急事,一通鈴聲又響徹房間,我開始慌亂如麻,該不會有什麼壞消息吧?! 閃過一個不安的念頭,難道是媽媽怎麼了? 加快沖洗節奏,水龍頭快快把頭殘留洗髮泡沫沖掉,啟動作戰模式抹肥皂沖水、擦乾,頭髮水還在滴,跑出來看一下打進來電話號碼,原來不是媽媽家的號碼,也不是老弟的。不放心的我,打回家響好久,都沒有人接,撥老弟手機也沒接,心揪在一團,擔心年歲已高的老媽有何長短,卻只能乾著急。
過了一會兒,老弟手機通了,人在回家的路上,「媽媽大概在洗澡吧!」放她一人在家,附近沒家人可聯絡,真的讓我擔心急躁。
兩個小時再撥,終於老媽接電話,我的心才如鬆緊帶一樣鬆開。「什麼事?」老媽老神在在,說之前她出門。
我開始害怕晚上或突然接到狂call的電話,任一個我所關心所愛的人,要是出什麼事....
生死很難看破,我也怕死了起來。即使我不斷心理建設,媽媽的年紀很大,隨時都有可能離我們而去,但不斷祈求老天爺讓我們的母親長壽,不要那麼快,不要那麼快折磨活著的人的心。
碰到親人我無法用人生無常來解釋,就算生死有命,這也成為禁錮的咒語,終點的逼近,讓我們與生命對話,是苦難,是關卡,是一門很難修好的課。有時想起來,來得快,匆匆帶來暴風雨,而之前以為的安寧,卻總悄悄地啃噬對哀傷的承載,終有這麼一天,要面對這場對決的時刻,我卻突然膽小恐懼。就是無法不面對而顯得殘忍啊。
話說得簡單,看破,想通,然而死亡就是一帖難以下嚥的苦藥,懂得即使入口,那也是貫穿到無以復加的沈痛。
我得修這堂課,這麼久都不及格,該學學接受隨時可能兩腿一蹬身子一橫,闔眼兩袖清風,生時死別終曲奏完,我們在天上另一端還會相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