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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onday, August 30, 2010

久違了。藍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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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面飄著細雨,站在飯店門外,看著前頭不遠處捷運,距離不遠也不近。早上出門陽光普照,我還冒著斗大汗珠,趕赴同學喜宴,晚了10分鐘,會場賓客稀少,大部分是新人的家人跟親戚,我東張西望,沒有一人熟識,準備轉身去樓下。

「許豫棻」後頭傳來一聲。我沒戴眼鏡,依稀看到一個穿西裝的男生迫近。

當一雙大眼睛停在我眼前,我著實嚇了一跳。一隻大手伸了過來,摸我頭,「呴,你樣子沒變嘛。呵...」

什麼嘛,他幹嘛對我動手摸來摸去。

「傻小子,你不認得我囉?」他稍微往後傾,我終於看到他全身。

袁嘉晉,我怎會不認得他,大四我第一次見到他,他邋遢到學弟學妹警告過我,「他出了名不修邊幅,你見到他,千萬別被他嚇到」,我當時要應徵當他的助手,賺點學費,系上老師建議我去劇場學系看,那時我看到時薪200元,內心竊笑,樂不可支,一定去打打雜什麼的,比外面打工還有賺頭,竟然只有我一人拔得頭籌。

進去系辦公室,空無一人整間唱空城,連個助教秘書都不在,我走出去看公佈欄,

徵工讀生一名

必須刻苦耐勞

接受挑戰

$200/hr,(遲到扣錢)

我納悶,他們系上怎對這工讀機會興趣缺缺,11號貼到現在,都快一個月了。

走到電梯口碰到一位戴黑框眼鏡,穿著長裙的女士走過來,「請問...」她抬起頭,看了我一眼,「喔,你是要來應徵工讀生嗎?」,太厲害了,我都還沒說明來意,她馬上指著另一棟大樓,示意我去找袁老師。「那邊是實驗劇場,袁先生大部分都待在那邊。」

學校腹地不算小,有些系所我終其四年也不太可能都有機會踏進去。實驗劇場那一棟是藝術學院的大本營,樓下常有不少學生打扮奇異,練雜耍,我繞過他們,走到劇場大門,我突然猶豫了。「萬一他叫我做高空彈跳、空中飛人,我是不是要照做?」忐忑不安的心砰跳,推開門,劇場的燈開著,沿著走道下去,空中傳來巨大聲響,難道發生地震? 我趕緊扶著旁邊座椅。

「ㄟ,那個,你走到台上去。」聲音來自後頭,我轉身往樓上看音控室,彷彿有人透過麥克風在下指令。我望一下四周,沒有半個人。「ㄟ,就是你,穿白色T恤,你走到台上去,我量一下燈光。」

我怔了一會,還是乖乖走上去。燈光隨即調暗,我摸黑踏上階梯,小心翼翼怕跌倒。佇立到舞台中央,音控室又傳來指令,「你走到左邊,好,OK」,站在那邊活像傀儡,叫我往東我就往東,這樣來來回回好幾十次。「喂,你是袁老師嗎?」我終於忍不住問出第一句話。

「叫我傑佛瑞吧!」他下樓我們面對面,看見他滿臉鬍渣,披頭散髮,簡直像極街頭流浪漢,「你要來打工,我只有一個條件,不准遲到,也不能比我早下班。」「一個小時兩百元,真的吧。」他冷笑了一下,「我叫你搬什麼就要去搬到我叫你放的地方,你就是演員的臨時替身、場務。」

剛開始第一週,每天下午我都跑到劇場,打工完我全身髒兮兮,汗流浹背,每天回宿舍,同寢室室友都問我,你是去工地打工嗎?

後來才聽說袁嘉晉來頭不小,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戲劇劇場系的博士,畢業回國就是專任副教授,劇場管理一絲不苟,演員曾被他罵到哭回家再也不想演。我跟他還算和平相處,雖然他人有點怪,不愛閒聊,做事很霸道,但他可以不厭其煩把理論講了一遍又一遍,道具一再重做到他滿意,演員走位跟燈光調整,他都堅持不變,就算別人總在背後說他壞話,罵他不近人情,站在一旁的我,聽見也只是苦笑而已。「你真的太厲害了,竟然能在袁暴君的底下存活這麼久。」

有次排演他不客氣在大家面前,把男主角奚落一番,當時他臉色鐵青,幾秒後他甩掉道具刀,說他不演了。這種原本司空見慣的抬槓場面,卻在這關鍵時刻,弄得大家氣氛僵硬,空氣凝結詭異的分子,誰都深怕是下一個受害者。「老師,小柏他不演了,怎麼辦?」大家七嘴八舌,看了候補男主角一眼,他吐出舌頭,聳聳肩。「你還站在那邊幹嘛,你就是男主角了啊。」他推了他一把,從舞台下走上台。

他絲毫不妥協的脾氣,很多人視為無情的那一面,我看在眼裡,他算得上鐵漢,但絕不是冷漠的怪獸。夏末秋雨,臨時一場陣雨,收拾整理完我步出大樓,看見袁嘉晉蹲在走廊下,近看他正在用手帕擦拭小狗的身體,低頭找他包包裡看有沒有大塊的布。

「這條給你。」 我早就練就把擦汗爽身的用品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,只是沒想到要用在狗狗身上。

「謝謝。」袁嘉晉揚起嘴角,露出淡淡微笑。我站在他身後,看見他難得一見的溫柔,雨過天晴,一道彩虹橫跨天際,「我洗好再還你。」我們相視以笑。

那天之後,他笑的次數多到劇場的人都跑來問我袁老師吃錯了藥? 工作一上場他還是一板一眼,但一下戲,他臉部線條變得溫和許多,偶而笑起來就跟一般大男孩沒什麼兩樣。

他隨身帶一個紙箱,常叫我泡牛奶,餵小狗喝,「手巾還你,我洗好了。」他遞過來到我手上,我隨即拿來擦拭狗狗掛在嘴巴四周的牛奶,「這樣剛好。」

我們一同養著這隻流浪狗,直到我畢業。

「你還記得學校我養的那隻狗吧?」不見他嬉皮裝扮,一身西裝筆挺,講話帶的笑容,更加燦爛。「嗯,你還養著牠?」「都三歲了,你都不回來看牠。」畢業已經這麼久了? 光陰飛梭啊,畢業五年我就換了三次工作,不久前我又辭掉,現在賦閒在家,害怕自己被人問起哪裡高就這件事。

會場陸續進來了不少人,我和袁嘉晉的對話被打斷,各自熟人圍成一圈, 一陣寒暄招呼過後,我溜到樓下,現在還來得及走,反正禮金都交了,在貴賓室當面向新娘恭賀。

從飯店出來,冷氣房吹得身子直發抖,站在外頭望前方不遠的捷運,打算用小跑步跑過去。

「你沒帶傘啊。」頭上冒出深藍色傘布,轉身看見袁嘉晉,訝異他怎知道我這裡,想逃離現場。

他扶著我過馬路,他身上噴著淡香水,一縷幽香清韻,清風拂面,醉心情懷繾綣。他把雨傘交給我,「小心感冒,趕快回家!」他揮揮手,消失在手扶梯那一端。我坐上電車,車窗外的雨水碩大滴下,模糊了視線,他回家沒有雨傘怎麼辦?

兩天後,我打電話到母校找袁嘉晉。「袁老師在嗎?」系辦秘書回說他請假沒來上課。我心裡飄過一絲不安,繼續追問他聯絡方式,可是礙於私人資料不能外洩理由,秘書拒絕我的要求。

透過學弟的幫忙,我輾轉要到袁嘉晉的地址,伊通街,按著門牌穿過巷弄,來到一間學校旁公寓。鐵門關著,正暗忖要不要按門鈴時,有位老太太推門,我替她擋住門,「謝謝啊。你真好心。」我順勢推門走進去,按下電梯樓層號碼 5。

他要是人不在,我留下雨傘就走;他要是在,說不定開門會有個稚氣未泯的小鬼探出頭問,你要找誰? 那時我乾笑說,我來還你爸爸雨傘。接下來要說什麼?

電梯門一打開,往雙號邊找,28號。按了電鈴,看來沒人,撥電話,沒人接。雨傘掛在門把上,貼一張小紙條,轉身要走聽到門內犬吠哀嚎,我想牠不是因為嗅到陌生人而放大警覺吧! 惻聽叫聲淒戾,我難免擔憂狗狗被關在裡面,發生無法預期的事。想找大樓總幹事,又覺不妥,我又不是他家裡的人,要他找人來開鎖,恐怕他不會答應的。

乾等下去越來越心急,問到他手機號碼,撥出去一下就轉到語音信箱。

外面雷聲作響,不久雨滴敲打門窗,透過樓梯間玻璃窗,看見烏雲密佈的天空,沒有預兆宣告昏天暗地。我貼著玻璃看著窗外,傻住不曉得要繼續等下去,還是拿著這把傘回家,還可以趁雨還沒有下大前,鞋子、衣服還能安然無恙不被爆雨侵襲。

後頭有人拍我肩膀,我驚嚇轉身,「你在幹嘛?」袁嘉晉笑瞇瞇看著我,手裡拿了大包小包。

「我來還你雨傘!」交給他發現他左手有一指銀色戒指,戴在無名指上。

「都快下雨了。」「你要不要進來坐?」他把鑰匙插進去轉一轉打開門,望著怔在門外的我。

他把那幾包東西放到桌上,狗狗歡欣小跑步迎面歡迎著主人,後腿撐住一直跳,他彎下身跟狗狗又舔又抱。「對不起,爸比回來晚了。」

牠是五年前那天淋雨的流浪狗?

「你還養著牠?」「我上次不是跟你說過,他都五歲了,牠的乾媽一次都沒來看過牠。」

「乾媽? 呵。」我苦笑。

摸著狗狗頭,牠水汪汪的大眼瞧著我,沒有一絲驚怕,還反過來舔了我的嘴角。「牠認得你喔。小子,你這麼歡迎啊。」袁嘉晉把飲料遞給我,一邊指揮狗狗到牆角吃乾糧。

我望了房屋四周,裸牆外露,掛上幾幅爵士名人,彷彿來到紐奧良酒吧情境,瞄到他手上戒指,我指他左手說:「老師,你結婚了? 還是有女朋友?」

「這個啊...呵呵..」我這樣問有何不對,他笑聲輕揚,剎是燦爛。

「我戴好看的,不,該說是來阻止別人問東問西。」「你看,我一戴上,所有異性都會避開。」

午後陽光展顏耀眼,明明是這樣的天氣,卻下一陣不情願面對的西北雨。明明我是來還雨傘的,卻坐在這邊,該留該走,心中藏了一個悶。

「雨有點小了。我該走了。」拾起包包,我走到玄關。

「我送你。」「不用了啦。」我示意他留在門內。門一栓上,我快步走到電梯口,號碼還停在一樓,我直接步行走樓梯下去。

抬頭看天空,細雨紛紛,視線望往哪個方向回去,伸了腰,把包包斜背,準備快跑。

「許豫棻!」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,袁嘉晉跑向我面前,呼吸急促夾帶喘氣,他將雨傘遞過來,「給你,不要淋雨。」他語氣堅定認真,我要說不用都說不出口。

回到家,我收到一則簡訊。

「雨傘不用還我,就當我送你。不過有一個條件,下次見面要陪我吃飯。」傘把掛一個吊飾,金色毛髮凸刻,黑色滾邊,看來小巧可愛,好像露露。

什麼時候掛上?

綠蔭小徑,湛紅鳳仙遍地,雨歇微涼。「露露....不要走那麼快」拉繩一放鬆,狗狗頸子用力往前頂,催促主人趕快帶牠回家。傘剛收了起來,抖抖傘面雨滴,倚風望雲,天空眼前四周看起來多清晰。「要不要去巷口老張買蔥油餅?」嘉晉被露露拖到前方,用力拉住回頭大聲喊。

「好,我要加辣喔!」

紅色小傘,柄把吊掛粉紅色銅片、黑色滾邊,隨著我輕舞擺動而搖曳空中,陽光露臉,煞是美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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