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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ursday, October 16, 2008

打開信箱,一封封帳單堆裡,看到紅色信封一角,上面寫史靜小姐收,署名呂東哲寄。
回到家,信丟到桌上,癱在沙發上,看著最上面那一封喜帖。大嘆一口氣,起身去洗澡。洗到一半,手機響了,我包著濕濕的頭,走出浴室,螢幕上顯示源哥。「靜,我啦,阿源啦」他那濃濃的台南腔好久沒聽到了。「源哥! 我待會打給你好不好...」頭髮還有一半洗髮精泡沫快要流下來了。「我在台南,你打這支電話給我。」
洗完澡,掃除一身疲累,冰箱拿了罐啤酒,打開呼嚕呼嚕大喝幾口。電視打開,新聞播著財經報導,眼前紅色的信封躺在帳單上面,我全身僵硬一點也不想去打開。
手機又響了起來,「靜,你有沒有收到阿哲的喜帖啊?」大學同學源哥畢業後,回去台南繼承家業,當起小工廠老闆,以前讀書都找我們幾個罩他,聯誼辦活動他是風雲人物,嗓門大做事阿沙力,十足南部男兒豪邁。
「有啊..剛收到...」我稍微把話筒拿開,「會不會去啊,偶後天上台北,到了之後,我找你和熊P還有那個...叫什麼的,我們幾個聚一聚...」他後面講得很快,我根本還停留在「我不想去」的回答,我ㄜ...敷衍應付,直到阿源發現了。「你倒底有沒有在聽偶說咧? 我是說,後天東哲結婚,你要不要去?」正面回應時刻到了。「老實說,你不覺得...他寄給我很過份嗎?」我有點火大,越想越不對,心中這把火,把尾音鏗鏘有力結束,手機另一邊鴉雀無聲。
10號下午,我坐上計程車,拿起包包裡的鏡子照著臉上的妝,司機從後視鏡瞄著我,「小姐,你要去吃喜酒喔?」,去飯店這一身有這麼明顯?
宴會廳在樓下B3,踩著剛買的高跟鞋,小心翼翼走下階梯,門口阿源探頭看到我,大力招手。「小靜...來...」,我們5年沒見了,他理一平頭,西裝下肚子微凸,熱情招呼著賓客,今天他是招待之一。
「靜,你變美囉,唷,穿起裙子,我快認不出你...」阿源斗大眼珠子對著我上下左右看來看去,好似我經歷女大十八變,他一嚷嚷,其他人目光都轉移到我這邊。6年前的我,整天抱著書泡在圖書館,鼻頭掛著黑膠鏡框,全身素色,常一人走在校園,同學都在背後叫我「鏡子」,一個與別人無話可談的怪咖。
我緩緩走進去找位子,同學桌在靠近門口右手邊,有幾個人我記不起來名字,看到都微笑點頭,連名字都懶得問。我找最後面的位子坐下來,旁邊一家子帶著娃娃車剛入座。「你是A班的小靜嗎?」強褓中小嬰孩手舞足蹈,看到我開心笑著,當媽的古月,以前什麼事都喜歡找我一塊做,臉圓圓的,活潑開朗,講起話來直腸通到底。「你變了! 唉呀....哈....」她托著腮幫子笑得很大聲。
「那不是阿哲他老哥嗎?」古月拉著我手,直指從門口進來的叔奇,他到處跟親戚朋友打招呼,完全沒看到坐在角落的我們。
時間過了半小時,司儀接過麥克風,進場音樂一下,大家喧鬧聲音剎那間全消失,轉過頭到門口邊。
阿哲與新娘子隨進行曲緩緩步入會場,我望著他,想起他打籃球的模樣,我安靜拿著書坐在場邊,看他奔跑揮汗淋漓。阿哲瞧見我,點頭示意,挽著新娘往前走。儀式結束,他們一桌一桌敬酒,叔奇在旁邊替大家介紹彼此認識。走到我們這一桌,我拿著酒杯,側身躲在古月後面。「這桌是新郎大學同學,有幾個我認識,我給你們介紹一下,右手邊是美國學成歸國的袁啟彬,還有貿易公司小開亨利...還有那個...」頭轉到左邊,他眼睛瞄到了我,我們目光交接。「還有已經當媽媽的古月,跟.......史...靜。」簡單介紹後,新人與我們互相敬酒,隨即走回舞台。
「我告訴你唷,有一天啊,敏貞在街上看到叔奇唷,帶著一個小朋友走在民生東路...」古月靠近我耳邊講,我卻無心聽他說細節,只是整顆心揪在一塊,好想回家。叉子攪拌盤中的食物,吃到嘴邊,又放下。「我去洗手間一下」小聲跟古月交代,旋即拿起提包往外走。
電梯口,燈號停在數字10。望著往下的燈泡箭頭,我後悔怎不乾脆用走的,多待一分鐘都令人心煩意躁。
「靜,你要走囉?」阿源跟其他人走出來透口氣。「我還有其他事,要先走了。」我冷冷拋下這句話,想電梯怎麼還不下來。「你不要跟阿哲講講話嗎? 大家都好幾年沒見了,等會還有下一攤咧。」我以為我心中了無羈絆,見到這幾個人我的回憶關不住地倒帶播映。大三下,阿哲與我,焦孟不離聊著電影、哲學,阿哲寬廣的眉宇間,流露少見的沈穩與自信,班上女同學有幾個還組了粉絲團為他一舉一動深深著迷。大學的畢業旅行,我們選擇在墾丁度過,第一天晚上,我們往市區跑,阿哲哥哥叔奇也跟著我們一塊玩。我們坐在海產店,享受旅行放鬆的滋味,阿哲跟其他同學聊得很開心,笑談畢業後每個人的理想。席間坐在我旁邊的叔奇講了一句,「我們待會去南島好不好?」只聽見一夥人拍掌好,杯光交影,把酒言歡。走出餐廳時,阿哲拉著我的手,我們交換彼此的眼神,淡淡的默契,微笑對視。
我們走到街上,找到租車行,叔奇跟老闆殺價,「好嘛! 老闆,算我們便宜一點啦。」他近身貼近老闆,一手搭在他間榜上,想博得好感。最後,我們用很便宜的價錢租到了,阿哲開著車,我們哼著歌,微涼的夏風,讓我想展臂飛翔。我抬起頭看著滿天星空,陶醉在悠幽純夏漫漫中。
開到南島沙灘旁空地,聽見海浪拍打聲一波波襲來,他們幾個男生興高采烈脫掉上衣。「喂,你們幾個,旁邊還有小靜在耶。」阿哲出聲想喝止他們百無禁忌的狂放,殊不知他們早不當我是女生,振臂一呼海我來了,魚貫跑到沙灘上去。「你們先去吧!」我雙手推了阿哲一把,他微笑看著我,手指著自己再指前方,嘴型好像是說,那我先過去囉!
不管他們男生兄弟間的man's talk,我脫下夾腳拖,走在軟棉的沙灘上,遙望星空,涼風一陣吹來,我的頭髮飄動了起來。頭轉動想順風吹時,不經意看見坐在大石頭上的叔奇,抽著煙,遙看眼前的一片漆黑的海。我想轉身走,被他喊住。「ㄟ....」亂沒禮貌的傢伙,我有名有姓。「不好意思打擾了。」我仍作勢想掉頭就走。他一箭步,跳下來拉住我的手。我一回頭,看見他的臉湊在我面前。「原來你就是東哲的女朋友啊。」微弱的月光下,他的雙眼好似想把人看透,盯著我看了好久。「哈,對不起。」他手鬆開,熄掉手裡的煙頭。接下來,他講了一句讓人不知所措的話。「你還記得有一年我們見過面嗎?」他看見我不復記憶,手甩了甩,「算囉,當我沒提。」
從沙灘回來後,我們在房間裡喝著啤酒,玩著撲克牌,獨缺叔奇。這一年的夏天,我們幾個死黨,用盡青春氣力,揮霍在墾丁三天兩夜。
大四上學期,同學選修的課都不在一起,阿哲忙著準備考預官,我開始打工累積經驗,一個禮拜總會在系辦公室迴廊碰到一次。那天早上八點的課,國際貿易老師請假,臨時通知到E201教室上,代課老師一走進來,旁邊古月碰我手肘,「來了個帥哥」,我才往講台一瞧,「那是...阿哲他老哥嗎?」我沒想到他是教授,緊瞪他翻開講義,手拿著粉筆在黑板自我介紹。
下了課,我步下台階要走出門口,「史靜,你想起我了嗎?」他戴著眼鏡這副模樣。我在腦海裡搜索片段記憶,「啊! 圖書館!」我們相視大笑,原來他說的那一年,晚上我準備從圖書館走出來,誤以為他在跟蹤我,還小跑步想躲開他,直到他追上,拍了我肩膀,我把右手的書拿起就揮出去。「我的頭被丟得好痛啊....」他摸著頭上那一塊,我的臉脹紅,跟那時道歉的模樣一樣。
我們重新互相介紹,他大阿哲八歲,是學校最年輕的教授,他把眼鏡卸下,我才瞧見我在墾丁看到他的那雙眼,仔細看他,跟阿哲長得並不怎麼像。「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」他講起剛升高中時,他爸爸娶了阿哲的媽媽,那時阿哲為了抗議媽媽再嫁,曾經不吃不喝三天,關在房間裡拗著。「我爸叫我多讓著他,說我做大哥要懂得照顧弟弟。那時,我只覺得莫名其妙多出一個小孩子,還要到處帶著他,煩透了。」難怪阿哲都沒帶我回他家去,不講話的他眼眸黯透重重心事,他不說我也不提。
畢業後,我找到電視台工作,在新聞節目當製作助理,菜鳥剛進去每天昏天暗地,咒罵這份不是人做的工作。我當初想報考當記者,面試沒過,製作人只淡淡講了,「我們缺助理,要不要做?」沒想到跑新聞也以貌取人,我嘆了一口氣,考慮幾天後,我接下製作助理的工作。晚上10點才下班,我到7-11買了一個排骨便當,拿進去微波,手機鈴聲響起,「阿哲,我才剛從公司走出來,嗯,什麼事? 喔,好,回去再說。」我們在台北租了間小套房,我回去時,常只看見他側睡的身軀,一天之中透過手機問晚上要吃什麼,成了例行公事。一回家打開門,阿哲窩在沙發看電視,「你吃過囉?」脫下鞋子,我一手拿著便當,左手把皮包放下,眼睛餘光看著他,一動也不動。「你要跟我講是什麼事情?」我走到冰箱拿了一瓶奶茶走出來,他緩緩轉過頭說,「我申請到學校了」。我應該是為他開心,心卻靜止了一兩秒,這一刻空氣凝結,這一公尺的距離,卻彷若長廊漫漫,吞下那一口都聽得到飲料貫穿喉嚨的聲音。
在機場送別,他整理護照機票,準備登機,他小聲湊在我耳邊說,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」,靠在他肩膀上,我輕拭眼尾的淚水,在這一瞬間,寂寞邊界的寥然冷冽,竄到腦子。怎看不見他繾綣愛戀片刻回頭,我們談了四年的感情,就這麼雲淡風清,別離在冷冰冰的穿廊間,迴盪幽幽孤獨。
過了一年,我升上製作副理,薪水沒漲,做的依舊是打雜工作,整天被製作人當傀儡操弄。有次外景主持人被車撞到,包著石膏一杵一杵跟製作人說要請一個月假,他冷冷拋了句,「那....史靜你去接」,換我杵在那邊發楞,好陣子才唷呼在心裡。主持雖不在行,但寫稿採訪都要一手包,算得上是難得上場機會。事先收集好資料,走到店家訪問老闆,攝影師小趙看我一臉素淨沒打扮,好心叫我好歹化個淡妝,鏡頭比較好看。我生澀拿著麥克風,對著鏡頭一直低咕低咕唸著開場白,等最後倒數時,我又吃螺絲,猛NG害老闆站在旁邊很尷尬。過了一個小時,小趙繼續拍些回去剪輯用的畫面,我走到門外,用面紙擦額頭滿滿汗珠,看街上車水馬龍,我深吸一口氣,心情有點氣餒,剛被小趙唸了讀那麼多書怎登場一點用都沒有。小趙拍完自己騎著野狼就走了,我自己走到街上轉角搭公車。「小姐,你手機響囉!」我從呆若木雞一下回神過來,旁邊歐巴桑拉我衣袖提醒我包包裡有聲音。「謝謝!」連忙從雜亂的包包找到手機,「喂...」,「史靜,你是史靜嗎?」電話那頭傳來急促呼吸聲,「是啊,你是?」我沒聽出來是叔奇,接著他講東哲在美國發生車禍的事情,我整個神經都豎立了起來,他問我要不要一起跟他去美國看他,我原本渴望再見他一面的念頭,卻又想起他前一個月寫的mail。
Dear 靜,有一天我想起我們在學校討論電影吃著披薩的事情,當時我們好快樂。曾幾何時,我們享受青春的無拘無束,如今卻眼看它消失殆盡。我多希望,我們能坐下來,面對面瞭解彼此真正想法。我來這邊讀書,才發覺以前太單純,沒有想過為自己投資去做什麼,現在後悔也沒用,你的同學人才濟濟,出身都是名門世家,我拿什麼跟人家比? 我要花比他們多好幾倍時間去爭取一點公平,真的,靜,我沒有太多時間荒廢在私人事情上,只有這樣,我才能看到畢業的希望。你要諒解我不能時時刻刻想你,你要自己照顧自己。
哲 2006.8
我看完mail,心就像被人重重一拳打過來,好沈好重也好痛。之後沒有他的mail,我也沒有再打過去給他,形同兩個世界的陌生人,沒有他的一點消息。
「幫我問候他...」我冷冷回了叔奇。
叔奇去了趟美國,把東哲轉到親戚介紹的醫院,華人主治醫生把他骨折的手接好,打上石膏後休息兩個月。
某天晚上我在錄音間把剪輯帶子要帶回去公司,路上接到叔奇電話。「嗯,我剛回來,有空嗎? 我過去找你。」不知道他跑來找我幹嘛,車子停在路口等我,揮揮手接我上車。Cafe店人不多,爵士輕鬆旋律播放,我們坐在窗邊角落,他點了杯摩卡,小酌一口。「對不起這麼晚臨時找你出來。」他眼皮有點浮腫,可能時差關係沒睡好。「你還好嗎? 對了,我應該問東哲他好不好喔...」我尷尬乾笑幾聲,試圖轉移他看我的眼神。「他很好,電話跟你講過了。他已經回宿舍了,應該過一個月就可以拆石膏了。」我點的拿鐵剛上桌,隨手就喝了一大口。他看著我喝,微笑眼眸柔和幾分,「你看你」他手拿起面紙輕輕擦了我上唇。換我手足無措傻笑,拿著面紙擦嘴。「我這次去了美國,把事情問清楚了。」叔奇講的「事情」,懸疑起頭,聽起來很嚴肅。「我問他對你到底是不是認真的。」他後面要講的,我想我大概都猜得出來,望著玻璃窗外的燈光,怎越來越看不清楚。
他開車送我到家附近路口,一路上我們靜默無語,我看著窗外熙攘人群,成群結隊好不快活,情人節招牌跟裝飾,閃爍霓虹滿佈街頭,我呆呆看著人來人往,直到下一個燈號一閃,快到家他停下車子跟我說,「我不會讓你再這麼難過下去」我腦子一片空白,這句話突如其來,隨著他貼近過來的臉,與他的吻。
回到家,我臉上還有他那雙厚實雙手撫摸的熱度,穿透心底而來卻是倉皇無助。一夕間他情感狂瀉,我訝異張大眼睛看著他,我們友達未滿不是嗎?
隔天叔奇打電話給我,約在同一家Cafe店。他坐在同一個位置等我,我媔靦看著他,「我昨天說的都是認真的。」以前看他那雙狂妄不羈的眼,我曾以為他玩世不恭桀驁不馴不受人擺佈。聽東哲說起他哥哥,聰穎過人,大學就拿到金融分析師執照,早就被預定要延攬到金控上班。他畢業後,申請到美國大學讀博士,回國就進學校任教,走自己行銷風格,引起校內熱情注目旋風。東哲常以他為榜樣,唸書都要爭取第一名,也曾感嘆,怎樣也比不上他。
或許,墾丁那晚的眼神交會,大二那年我們的相遇,注定我要誤闖感情糾葛世界,而吞沒我的那雙眼睛,正注視著我。「不要同情我」我嚴正地一字一字講。這幾年我隨著東哲的喜怒哀樂生活,他準備考託福,寫履歷寄申請書,而我找工作忙著過日子,我們沒有以前悠閒愜意,似乎我把出國唸書希望寄託在他身上。現在想想我究竟是用怎樣心情對待自己,即使悔悟當初迷惘,而我被離棄的事實何須再次昭告,活扒這一層虛偽情感的皮,好一個撕裂的痛,蔓延頭皮。
我強忍眼眶打轉的淚水不流出,只是不想再被耍著玩,對一個不認識我的人,知不知道他的魯莽造成我多大的困擾? 「傻女孩」叔奇伸出手摸摸我的頭,像是安慰倔強賭氣的小孩,一臉和藹微笑看著我。不聽話的淚水,傾瀉而出,哀悼付出的癡心愚昧,整整好久好久。
他兩片溫潤的嘴唇貼在我嘴上,我直視著他,不管服務生呆視,旁邊一對男女低頭竊語。Last Christmas的旋律,熟悉動聽,我們在這空間,晃若無人回到愛情的繹站,尋覓摯情旅途中蜀光乍現,溫煦而輕柔。
夜半時分,陽明山頂,路旁停滿一群年輕人摩托車,出遊賞夜景,暢笑開心。我們行駛在昏黑小徑,停靠在路旁,看得到台北的繁華霓虹。「我....」該講什麼打破這一路來的沈默,仍找不到出口掩蓋現在的慌張。「你知道嗎? 如果當時東哲不是你的男朋友,我會把你搶過來。」他遠眺城市燈火通明,毫不掩飾地,認真地道出他沈潛洶湧的情感。我們並肩靜靜沉沁月綴星空,暫時拋下等待解釋與答案的包袱,他握著我的手,溫暖厚實,恰似遺忘許久的擁抱,那一瞬間想念起哲,熄滅不盡思念撩源。
三天後,我出現在東哲的宿舍門口,他滿臉訝異看著我,。我們在校園咖啡廳,他把手邊好幾本教科書放下,眼睛終於正視看著我。「你怎麼來了? 」我期盼他的問候並不是這樣冷漠。「我來看你啊...,聽你哥說你出車禍了,我本來想跟著他一起過來看你,可是...」他手勢拿起阻止我繼續說下去。他手機鈴聲響起,「I am talking to my friend, will come to you later」,闔起手機他揮揮包著石膏的右手,「我沒事啦,幹嘛那麼緊張,只是骨折而已」。「我去超市買點東西,做菜給你吃,你一定很久沒吃到家鄉菜了,等你下課之後...」他大喊不用,聲量有點大。我是在逼迫他講出什麼實情嗎? 滿腹辛酸湧上心頭,「我算是什麼?」這半年多來,我強忍思念,隱藏想撒嬌的情緒,耐心等待他,這下崩潰決堤,失聲大哭。
回到公司上班,我眼袋浮腫,同事提醒我用檸檬片敷可消腫,走向辦公室跟製作人報到,他沒問我請假去哪裡,只有交了一疊資料放在我面前。打開手機,裡面幾乎都是叔奇的留言。「你去哪裡了? 回來打給我。」「我快要急死,你電話怎麼沒開?」「我在你家樓下等你,沒看見你回來,你去哪裡?」最後一通留言:「我曾到你公司找你,你同事說你出國了,我想你是去找東哲。希望你沒事,回來記得打通電話給我。」我放下手邊的工作,躲在樓梯間,眼淚沒有用的直下,我是怎樣的心情面對自己,和等待我的另一個人? 我終於聽到了答案,可是還有人在等我的回覆。
電梯數字停在6不動,我想掉頭走往樓梯方向,迎面碰到叔奇。他拉著我往樓上走,我看見他側臉,專注嚴肅,一路走到一樓一間無人的宴會廳。他放開我手臂,背對著我摸著頭搔弄頭髮,轉過身來指著我,「你....」。「對不起...」我的聲音在空中迴盪。他臉上憤慨的線條,慢慢鬆解開。他大步向前擁我入懷,嘴裡不斷唸著我好想你這句話。消失這一年,我加入了國際志工的服務,跟著工作到世界各地,看盡世界的滄桑與悲情。原來自己的哀傷是可以埋葬起來,比起世間窮困病痛,我這點算不了什麼,人生最沮喪的日子還是度過了。直到前一個月回到台灣,找到一家電視台,應徵國際採訪人員,我才開始重拾自己的專業。我推開他,「對不起」從喉嚨擠出混濁的聲音,夾雜我內心愧疚與不安。「靜,我會一直等妳。」他承諾的話語,漂浮在空中不散。回到家,我打開相本,哲與我倆的回憶,一張張拿出來,放進碎紙機,慢慢捲,一條條細絲,沈澱在箱子底層,倒進塑膠袋,丟到垃圾車,煙消雲散。
墾丁南島的日落,光芒閃耀如黃金燦爛,灑落山頭那邊。散步海邊,握著他的手,左手拿著檢來的貝殼,椰子樹搖曳風中,迎面海風徐徐,日光映照他的臉龐,米麩色澤透亮,我側面看著他許久,他微笑摸著我的頭,「我臉上有東西嗎?」,挽他的手往前跑,邁開步伐,沿著沙灘一步步落下腳印,直到我們喘不過氣來停下來。我們相視大笑,我走近他面前,「來,拿著」把手裡貝殼交給他,我低頭踩腳邊浪花。他搖了貝殼,「裡面有東西唷,鏘鏘響耶」,一只銀環掉出來。他睜大眼睛看著我。「我-願-意」那三個字,他用很大很大聲音一遍又一遍對著大海吶喊。看著他奮力呼喊的背影,我知道,等待的願望,有了回音。
那夜繁星點點,我們躺在沙灘上,他帶著銀環,我右手帶著一只貝殼做的戒指,找到北極星,指著那顆星許願,「明年我們要再來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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