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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ednesday, September 30, 2009

夢。等你。

LOMO_PHOTO WALL

[FOR dREaM]

黃承哲是我大學學弟的高中同學,我那時雙修心理系的課,有一天走在圖書館的路上,我聽見他叫住我,「學姊.....」。

他身材很瘦小,眼神炯炯有神,超級像我那時迷戀的偶像劉德凱,當他向我靠近,我屏氣凝神直瞪他看。

那時的心跳異常混亂,難道一見鍾情了? 我並不知道我們的相遇,碰到什麼奇特的默契氛圍影響,常在校園碰到他,餐廳看見他,打球看到他,連上洗手間,門口都會遇見他。

「我們是有擲杯?」他笑瞇瞇看著我,今天在校長室門口又看到他站在那邊,像是在等人。

約好時間校長召見,我跟校長談了幾分鐘,他要我去參加德國的斯圖加特科學展,校內組團缺一個翻譯,主要他德國朋友亨特當地主持一個協會,他要我去觀摩校園心理諮商的環境。

「怎不找吳老師去,我只是一個研究生,這樣好嗎?」我怯生生地不敢直視他的眼。

「吳老師要去美國,是他推薦你去參加的。」他扶了他的金邊眼鏡,不疾不徐向我說明,好像我推辭下去,會不給吳老師面子。

應諾參加步出門口,我瞧黃承哲一眼,他點頭示意一下就走了進去。

我在校務組調閱申請資料,看見他從校長室出來,臉色凝重,沒瞧見角落望著他的我,直直走出大樓,我連想叫他的機會都沒有,午餐過後,我繞到科學大樓找他,實驗室的人都說早上就沒看見他進來。

打電話到他宿舍要找他,他的室友也說他沒回去過。

他就這樣消失無影幾天。當我在校園書店看到他,他滿臉鬍渣,神情憔悴,一推進門,門掛的風鈴清脆的響聲,帶進了一陣風。我翻看書,沒留意他的手抓住我,一股腦往外走,我兩眼瞪著他看。書店外溪畔欄杆,他鬆手摸著頭說:「對不起。」我不敢置信看著他,卻連一句指責的話都說不出口。

「我...」那個開場白是很難啟齒的,他顯得手足無措,「跟我在一起吧!」當他那對炯炯有神的眼睛,直視著我,我全身恍若雷擊顫抖,那句話沒有猶豫,不是問句,是直接了當的要求,不是要我同意。

我跟他? 我腦袋開始如電影情節翻轉一幕又一幕。有次聖誕節,他在我生日這一天,送了我一本書,書名是「初夏戀達」,我還開玩笑敲他的頭,「送我這什麼書啊? 你是夢幻少女喔? 」書的作者是喬志恩,我並不知道那是一個筆名。某天深夜我讀不下書,看見這一本擱在我前面,索性翻翻看。夏季遇見女孩的故事,男孩為了她改變自己,從桀傲不馴的富家子,蛻變成成熟懂事的男人,女孩跟他的誤解開始,最後瞭解他的善良純真,互換心意,戀人眷屬。

看完我心裡並沒有起了多大漣漪,故事述說方式很細膩,我以為是女生寫的。書的後記,是作者留下幾句伏筆。「那是一段開始,還沒結束。」

大學工作許可剛下來,幾個朋友要幫我慶祝,叫我晚上進修部的課結束後,到日式燒烤店集合。熙來人往的大街,燈火通明,我從小巷子彎進去,看見這家店的招牌掛在二樓,門口排隊人很多,我穿過人群沿樓梯走上去,從玻璃門看過去,裡面吃飯的人熱鬧鼎沸。在櫃臺我等著帶位的服務生,眼睛瞄一下裡面,手機響。「小玲,你來了沒?」凱蒂總是急性子,怕我遲到人沒到齊會被取消訂位,早就一個小時前確定再確認我出發才行。「我來了,等我一下..」轉頭過去,除了看到小玲迎面而來,準備掛電話,我看見一個人蹲在地上,將飲料台的杯子補上櫃子。那個人。我心頭一陣刺痛,目不轉睛看著前方,那身影就算這麼多年認得出來。「你在看什麼啊?」凱蒂在我面前揮揮手。「喔,沒什麼...」繞過取用區,坐在包廂,我一直想,如果再看到他,我該說什麼?

拋開拘謹不安,我踏出去尋找他的身影,心中的不確定,放不下當年那個執著的眼神。繞了店裡數回沒見到他,一度懷疑是我認錯人。結帳時我問了櫃臺小姐,「請問你們有一位叫黃承哲的人在這邊工作嗎?」「啊? 黃承哲,這我不清楚耶,我問一下我同事好了。」他轉身進去幾分鐘,回覆沒有此人。

走到樓下,我與朋友揮手道別後,走在人行道上,遙望遠處的建築物外的霓虹閃爍,直覺那個是他不疑。看著四周,路旁等公車的人,剛發動摩托車的人。「那個人...」戴著安全帽,手正在扭動按鈕,剛坐上車,會是他。我下意識走了過去,站在車子面前。騎士打開安全帽的壓克力面罩,「你有什麼事?」不是他,道歉認錯人,我轉身低頭,悲從中來,掩飾不了我的慌張哭了起來。

到底他在哪裡?

畢業隔年,我才知道校長是他父親。有天在學校研究室看見他來找我,問我知不知道黃承哲跑到哪裡去。輾轉從他同學那邊知道,他跑到美國去,至於在做什麼,唸書或是打工,沒有人清楚他的下落。慢慢地我知道他父親要他繼續深造,在電子工程拿到博士學位,回國安排他在母校當教授。這一切我沒有聽他說過,我認識的他堅毅活著他想走的路,獨自一個人在工藝創作領域鑽研,像個從不讓人操心的大孩子,呵護著我,那一年我們到底相戀了沒?

「你要等我。」書店前的別離,我沒有許下任何肯定的答案,在一起有多難,我們靠著緣分吸引了彼此,卻不留一點實在的承諾。我在談感情的關卡上懦弱了,他似乎也看到我眼神的猶疑。

他啟程去追尋他藝術的夢,我繼續把碩士學業完成,再出國到美國攻讀博士,那幾年我們空白像是陌生人,不曾打過任何一次電話。我問過學校校友會和透過當地同學會,發過幾封信給他,沒有回音,從此斷了音訊。

某天城市週報我看見拼音Leo Huang的作者,圖片是鋼塑在San Fransico美術館展出消息,英文報導新銳亞洲藝術家作品破例收藏。試圖打電話給美術館問他的聯絡電話,館方以維護個人隱私為由,拒絕我的請求,只有稍微指點我能向San Fransico市立大學美術系主任問問看。

台灣入秋天涼,走在街頭,路樹下掉了滿地枯葉。我走在街上,想到再去那一家燒烤店看看。「黃。承。哲? 我問問店長。」小男生鑽進店裡,把店長找了出來。「我們這邊沒有這個人,小姐,你是不是記錯了。」我從包包拿出他大學的照片,「你看,有沒有看過這個人。」遞出照片,店長端視好一會,「這個看起來怎麼有點像阿立,小姿,妳看,是不是很像他。」一堆人七嘴八舌,結論相似度很高。

「他今天會來上班?」我怯懦地問問看。「他已經沒有在這邊上班囉,好像幾天前就辭職了,說他家裡突然有事,連這幾天的薪水都沒有來拿。」店長拿出原子筆,寫了他的聯絡地址。

踏進那一條巷子,我期盼找到他,看到他安然無恙。幾年下來,心頭沈重如壓在身上的千斤,半夜恍然驚醒,喘不過氣,是我放棄了他,我沒有給過他一次機會,讓他的情感找到依靠。他會多寂寞,孤獨,與父親決裂,獨自前往異鄉,找尋他自己的存在。等他,我連這點機會也沒有給過,毅然決斷了緣分,想必他很恨我。

走過一家永和豆漿店,我想起我們在學校附近半夜吃早餐的模樣,那時他告訴過我,如果有一天,他沒有陪在我身邊,記得要自己照顧自己。當時我不以為意,兩個人的世界原本的單純,情愫愛戀加味,連吃個燒餅油條都成了浪漫的回憶。

燈光昏暗,我依稀看見門牌號碼,猶疑按不按電鈴,可能不是他,也許真的是他。我的忐忑不安加深,腳步顯得不安分抖動。樓下門一打開,瘦小身影竄出,正對照面,我看見了。

「阿哲」我確信是他,他提著一包塑膠袋,頭帶著帽子,臉頰削瘦。他看到我的反應,沒有十分震驚訝異。

抽著煙的他,背影看起來彷若以前他陪伴我讀書那樣寂寥。

「妳怎麼找到我?」帽子摘掉放在公園椅子一旁,他的聲音透著些微滄桑跟沙啞。「其實,妳不說我也大概知道,那天妳一進店裡,我就看到妳了。」他臉頰抖動了一下,露出一抹苦笑。「我當時想,如果我站起來走向妳,妳會跟我說什麼話。光想到這個畫面,我就已經快受不了。」

淚流滿面的我,怎能承受這樣的絕情,該說怎能有人這樣對待我,無視我的聲聲呼喚,離棄了我這麼多年,現在我們只是陌生人?

「你這個傻瓜!」把他的帽子拿起來狠狠地甩打到他頭上。無聲無息可能不會這樣傷感吧,回家的路上我是這麼想。

承哲在美國成名很快,經紀人自己找上門來,幫他接洽了很多工作,卻貪念一起,把他的存款跟預付的定金都騙走,留下他一無所有。在償還欠債之前,他過得很像流浪漢,回國後,沒有回去找他爸爸拿一分錢,四處打零工為生。

傻的人是我。我又一次逃離了他身邊,我從不想過他的心情,一昧接受他對我的好,從沒有好好端詳他的臉,如此不輕易透露自己的脆弱,只想獨自吞下苦痛。

這天。陰天。

我轉身回頭,看見他低頭沈思,雙手扶靠大腿掩蓋整個臉。站在他面前,重新整理情緒,他抬頭看到我,眼神發呆直楞。蹲下身來,伸出手握住他,「你還記得? 你跟我約定要等你。」

我真的有抱緊你的衝動,那一句,從他薄薄嘴唇說出,我聽得很清楚,從前那份堅毅的發聲,沒有任何讓人拒絕的理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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