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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ednesday, July 22, 2009

貝拉

「你為什麼喜歡我?」貝拉傾歪頭,托腮幫子,雙眸透亮,窗外撒落光束,橙黃溫暖。
 
我當時真的應該告訴她,幾年後,我們不是彼此人生的伴侶,偶而看見燦爛笑容的臉,我總會想起她。
 
我直視她清亮明晰的眼,似曾相識童話天真無邪的愛麗絲,奔跑到我面前,摸著我的臉。我深深為她著迷,怎有這麼爛漫的女孩會愛我,儘管她常莫名其妙消失無蹤。
 
工作室的電話鈴聲響好一會。「嘟、嘟、嘟....」我掛上話筒,納悶阿傑不在。改撥手機,從聯絡人找尋阿傑名字,按鍵往下搜尋,我看見B。E。L。L。A。
 
我愣住,手機還留她的號碼。
 
舞台燈光照射,看見那女孩坐在高腳椅,手輕撥吉他的音弦,輕哼著「I can't stop thinking about you. Baby please say you love me... 」嗓音輕柔,心飄起一陣和風,隨旋律而飛。
 
「你知道她唱那首歌叫什麼?」我轉頭問bar tender,「阿傑,你知道那小妞唱那一首叫什麼?」那一聲傳到前面控台。「Please」。「啊...」bar tender又再問一次。「Please啦...」我低著頭。「誰是好奇寶寶啊?」舞台麥克風傳來俏皮的女孩聲音。
 
她微笑呵呵透過音響聽得很清楚。「不管你是誰,謝謝你的好奇。」「剛剛那首是我自己做詞作曲,叫Please,P。L。E。A。S。E」我藏身在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,我看得到她嘴角那一抹自信的微笑,她示意keyboard下歌,「我很喜歡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,獻給剛剛問起please這首歌的你,希望你喜歡。」
 
「你知道貝拉去哪裡了嗎?」錄音室看見阿傑在練習貝司,「不知道耶。」他聳聳肩,繼續彈奏他的樂器。看見貝拉出現,這一天我們的笑聲跟連環炮傳染了旁邊所有的人,貝拉會咯咯笑,不管別人講了任何話,她都會開心像拿到玩具的小孩,比手劃腳告訴我們她聽到的笑話,幾個小時變得很短,不知不覺。
 
這一天,貝拉沒到,一通電話也沒有。錄音師發飆斥訓阿傑,「怎麼搞的,都已經過了一個小時,你們主唱還不來,到底是還要不要錄啊?」阿傑尷尬摸著頭不斷道歉,這種愛麗絲夢遊的情境,常出現他們錄製的這段時間,我們都司空見慣她的『失蹤』。有一次我問起貝拉,她沒有到錄音室,是飛到哪邊去了。她又托起她的下巴,眼神稍稍飄移,望向遠方,不疾不徐地說:「我去尋找我的靈感了。」你沒辦法對她動怒,她講得理直氣壯,我簡直拿她沒輒。樂團其他人也對她的行徑沒有多說一句,他們就是等待她的出現,連我也一樣,坐在沙發上,苦等她找到靈感,記得會到真實的世界。
 
樂團出片前的活動,開始安排在校園演出,唱片公司的敏麗打電話約我談,「有沒有意願帶他們?」「我看你跟他們也很熟,貝拉很信任你,我相信你來當他們的企宣一定很適合。」敏麗時髦俐落打扮,兩耳掛著大大銀色耳環,講話是急促行駛,在他的跑道,你閃也閃不開。「我老實告訴你吧,」她看我不說話,點燃了一根煙抽了起來。「你也知道貝拉常搞失蹤這種事,讓大家都很頭大,我老闆是很欣賞她的才華,才會不顧一切簽下了她,本來也不用捧樂團,可是貝拉堅持沒有樂團就沒有她,老闆才會好心順便把他們簽一簽,要不然...」後面她講的話,大概都是環繞她如何苦勸唱片公司老闆,後來管不動只好想法子來處理這些擦屁股的事。
 
「大不了我回去pub唱歌就好了。」貝拉聽到我跟敏麗的對話,淡淡拋下這句。她的直率灑脫看不到一絲猶疑,堅決如溪邊透澈的水面,看得到是那未雕琢的原石。我不想強迫她做她不喜歡的事,活動儘量安排在pub跟校園演唱,舞台上的她,明亮無須修飾,活力四射,大家跟著她哼唱,漸漸有一群忠實的粉絲拿著小小海報來為她加油。
 
走到後台我找貝拉到前台為粉絲簽名。「貝拉呢?」化妝間只有幾個助理,在整理音響設備。沒有一個人知道貝拉跑到哪裡去,她的手機放在梳妝台上,紙條寫著:「我出去走走」。整晚我開車繞著城市找尋著愛麗絲,彷若光怪陸離的夢境,倒在樹上的錫人,矗立在稻田的稻草人,歪七扭八的時鐘,沒有一樣是我可以解讀的畫面。行經產業道路,停在沒有車穿越的紅綠燈前,我的心好似被散彈槍砲射過,一個空空蕩蕩的黑洞,無聲無息。驚慌這麼大的震撼,竟沒有一絲一毫疼痛,偌大的失落,甚於一切。我終於理解了貝拉的痛苦。
 
幾天之後,我們若無其事坐在咖啡廳,貝拉撕開一小塊火腿貝果, 滿嘴得意起司化開的濃郁,我點了常喝的佛羅倫斯咖啡,旁邊有一小塊巧克力酥餅,貝拉眼睛直盯想吃。「拿去吃吧。」微笑看著她稚氣嘟嘴,粉紅色的嘴唇,傻氣伸出手直直整塊塞到嘴裡,兩頰鼓鼓,看起就像是麵包超人可愛。「你慢慢吃啦,我又不會跟你搶著吃。」那一天下午,我們頭一次這樣安安靜靜坐著,聊著童年,讀書的青澀,跟身邊認識的朋友。
 
我認識米樂是在貝拉失蹤之後,她來到我公司,交給我一封信。
 
「貝拉寄給我叫我轉給你。」她從頭上把太陽眼鏡摘下放到桌上,「對了,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。」米樂開始在大包包裡找來找去。
 
「你知道貝拉到哪裡去了?」看見她若無其事,一點也不擔心貝拉的安全,猜測她或許知情。
米樂頭一不抬,一股勁在找包包裡的東西。
 
「找到了!」那一顆戒指。我跟貝拉相識第二個月,那天走在夜市,看見賣飾品的攤子,貝拉興奮湊過去,「你看,這個適不適合我?」她手捏著星星耳環,在耳垂搖晃。我點點頭,她又拿起一枚月亮浮雕的銀飾,套到自己手指。「買這個送我吧!」她拉著我的手,左晃又搖,像吃到糖的小孩,一路看著戒指,「你看好亮喔!」我看見她的臉,擁著她,我們是幸福的戀人。
 
米樂將戒指遞給我,拿起桌上的太陽眼鏡戴上,肩掛包包準備走出門口。「喂....」我從後面追趕著她,拉住她的手。她顯得沒有耐心,叫我把手拿開。
 
「拜託,告訴我貝拉去了哪裡?」
 
我們走到公司樓下,隨便找了家小店進去坐。米樂講起一段我從沒聽說的往事,「什麼?」我從聽見精神分裂這個詞,開始坐立難安,不敢置信耳朵聽到這些殘酷的事實。「貝拉的爸爸,年輕時是個沒有名氣的畫家。」她嘆口氣,喝了一口水,繼續講下去。「後來她爸爸畫都賣不出去,跟他朋友出去做生意,不久才知道那生意,是到處向人詐欺藝術投資。」「我跟貝拉是大學的室友,她從來沒跟我說她有一個爸爸。」「直到我有一次看見她捲起袖子,才發現她手臂上都是煙頭燙傷的痕跡,追問下,她才告訴我,她爸爸賺了錢,也染上了毒癮,索性離家出走,大概過了不知道幾年了,才知道他有了情婦。」「等到被人告發抓去關,他們才搬離老家,逃到台北。」
 
貝拉人格分裂症隨著時間越發嚴重,幾乎一天之內,她會有好幾個身份在轉換,常跑到外地,不知道她原來的名字。「貝拉在那枚戒指上刻上了你的名字,我才知道要找你。」
 
「現在她在雲里療養院休養,醫生說,要再過一陣子才能去看她。」米樂從皮夾拿起一張名片寫下她的手機號碼,還有那家療養院的電話跟地址。「記住喔,她現在不是貝拉,別現在急著過去。」
 
春夏轉變,我拉開窗簾,陽光透射,佈散溫煦的光。「這樣好看嗎?」貝拉的眼睛直盯手上的戒指。「嗯,好美。」我移開窗邊的小桌子,讓剛下播種子的陶盆能被陽光照到。
 
我唸著奇娜的夏天故事,貝拉兩眼閃亮,聽得津津有味。我克制內心想問她的衝動,貝拉還沒醒,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唱著Please女孩,不能提起任何過去,只能做偶而來看顧她的朋友。
 
「貝拉」我握住她的手,忍不住脫口而出。貝拉沒有反應,低頭轉著戒指。
 
「你知道嗎? 我會永遠等你。」我親吻她的額頭,撫摸她柔軟的髮絲,心中愛情的感嘆,命運的牽引,讓我們相識相愛,卻終究在灰色的道路,各自別離。
 
走出療養院,天空是藍的,風輕飄吹拂我的臉。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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